“不过二位放心。”他又笑了,似乎为了化解空气中那一丝骤起的寒意,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我当然不会在这菜里动手脚,用下三滥的法子下毒,那也太没品了。”
他慢慢拿起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继续道:“毕竟若真想请二位喝药,也总得配碗好茶不是?”
胖子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低沉却不失豪迈:“叶大人……不愧是叶大人,咱们果然没白来。”
瘦子也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吐出四个字:“眼力不凡。”
叶语闲并未接话,只是笑而不语,端着酒杯,目光掠过窗外的金陵灯火,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唯有掌心酒盏微颤的一丝痕迹,才显出,这场“偶遇”,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随缘。
叶语闲从袖中轻轻一抖,竟如变戏法般抽出一柄折扇。素骨乌漆,扇面墨迹潇洒,展开时轻若游云。他笑着把折扇递过去,道:“我这人没什么雅兴,不过前些日子路过街口,见一老先生摆摊题字,我随手递了两文钱,请他写了首《侠客行》。诸位江湖人,见识多,替我掌掌眼——看这字值不值那俩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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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本想含糊带过,摆摆手说自己是粗人不识字。但当扇面展开,他的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一凝。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熟稔的诗句跃然纸上,笔意洒脱苍劲,收尾处署着“叶”字,带着一丝不经意的锋芒。胖子眉梢微跳,笑容略微一僵。
“李白的侠客行,”他缓缓道,“字写得不错,有神而不俗,还真不是寻常市井摊贩能写出的东西。”他顿了顿,又换了个温和些的口气,“后面还留了姓氏……叶大人,对这江湖武学侠义之事,看来不只是略通诗书那么简单。”
叶语闲并不接话,只是收回扇子,指节轻敲扇骨,随口道:“赵客缦胡缨,这一句其实妙得很。胡缨嘛,是胡人帽上的红穗装饰,看着文静,实际若换作兵器,便是一柄长枪,挑起后顺势绕颈……瞬杀之势。”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温文,偏偏那“顺势绕颈”四个字吐出时,几乎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肃杀。
叶语闲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慢条斯理地合上折扇,轻敲着掌心:“研究倒谈不上,只是偶有所得。比如这一句‘赵客缦胡缨’,若只看诗义,是写那位侠客头戴胡缨,意气风发。但若用作演化招式,缦字乃飘逸之意,胡缨则为饰,在兵器术中,可引申为软兵缠颈一式,以枪杆缠绕、借力卸力、转颈封喉,极快、极险、极飘忽。”
他顿了顿,语调随意:“我以为,这一句或许只是藏着一招。但若顺着此意,拆句细研,从缨起势,再以吴钩承之,回转处再落入燕山雪花大如席,步步皆势。或许——这一整首诗,都能演化成一整套内外兼修的功法。”
他话音未落,瘦子的手指却在杯沿轻轻一顿。
他们当然知道这不是空口白话。
侠客岛上的石壁图,其实本就是以李白的《侠客行》为原本演化出的内功心法。岛上那幅壁画,第一图便是“赵客缦胡缨”,旁边就有一段注释,与叶语闲方才所说,竟然大致吻合——那“缦”之意在于引势随形,“胡缨”为虚实之变,以势诱敌、借劲转杀,是整部心法最初“借力御敌”一节的开篇。
——这世上能识得壁画图意者寥寥,怎的此人却能信手拈来?
胖子虽仍满脸堆笑,但心底却已泛起不小的波澜。他向来以城府极深自诩,轻易不动声色,但此刻眼角却不自觉跳了跳。他看向那把折扇,又看向叶语闲,像是第一次真正“看到”这个东家模样的男人。
“叶大人此言……真是妙极了。”胖子声音略带一丝钦佩,“这等理解,非只诗词通达,还得心中有武道图景才可演绎。”
“见笑了。”叶语闲一手抚扇,淡淡道,“不过是吃饱了没事,喜欢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字里藏刀,也只是兴之所至。”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二人眼中那一丝不动如山的谨慎笑意,语气反而轻松了些许:“当然,也许我是错的。毕竟——这天下的武学,哪有诗人吟得明白的?”
胖子不接话,举杯示意,仍旧笑容可掬;瘦子眸光却更加深沉,微微颔首,像是默认,也像是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