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寺的山路比往日难走十倍。
小沙弥带着更小的襁褓。
小沙弥摔了七跤,护着婴儿的左臂被冰碴划出三道血痕。
寺门前的石阶上,二师兄正在扫雪,扫帚——啪地掉在地上。
“你疯了?”
二师兄揪住哈森的衣领,
“师父说过多少次,不许......”
“他要死了。”
小沙弥掀起襁褓一角。
婴儿的脚掌泛着可怕的青灰色,像冻僵的梨花瓣。
经堂的诵经声突然停了。
大师兄铁塔般的身影挡在佛殿前,小沙弥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马奶酒的味道,
那是去年救下的牧羊人送来的谢礼。
小沙弥说出这个婴儿的来历。
“蒙人与汉人的孽种。”
大师兄的念珠捏得咯咯响,
“扔回去。”
小沙弥突然跪下来。
怀里的婴儿发出小猫似的呜咽,融化的雪水混着血,在他僧袍前襟洇开暗红的印子。
佛殿深处的酥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先进来。”
老喇嘛的声音从经卷后传来,
“西厢房有个空着的药柜。”
当夜小沙弥偷溜进藏经阁。
说是藏经阁,其实就是一个很破很小的房间。
月光透过高窗,照在《医方明》的羊皮卷上。
小沙弥踮脚取下最边沿的竹简,
这是去年圆寂的汉人游僧留下的《伤寒杂病论》,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你要用酥油调药?”
阴影里突然响起二师兄的声音。
二师兄提着灯笼,光晕里飘着细小的尘埃,
“后山有种红茎草,治冻疮比汉人的药灵。”
小沙弥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抖。
去年洪水退去后,他在二师兄枕头下发现过一束汉人女子的头发,系着褪色的红绳。
他不敢说出去,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知道这回事。
“给。”
二师兄塞来个陶罐,
“去年从大乾商人那换的獾子油。”
罐底沉着几枚铜钱,铸着——大乾通宝的汉字。
大乾与大元一直都是有经济往来的.....
三天后的子夜,小沙弥被窸窣声惊醒。
药柜前的月光里,大师兄正往婴儿嘴里滴某种液体。
小沙弥的心脏几乎停跳——直到闻到熟悉的甘草味。
“马奶酒。”
大师兄粗声粗气地说,
“我娘...我们草原上的孩子都喝这个。”
月光照出他左颊的刀疤,那是五年前为救汉人粮商留下的。
婴儿突然抓住大师兄的小指。
那只布满老茧的、曾拧断狼脖子的手,此刻僵在半空,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正月十五的清晨,住持在诵经时突然栽倒。
小沙弥冲进禅房取药,发现装獾子油的陶罐空了。
婴儿的襁褓整齐叠放在药柜里,耳后的朱砂胎记上,粘着片干枯的红草叶——正是后山专治心疾的野丹参。
山下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小沙弥趴在墙头,看见村民们抬着龙神巡游。
队伍最前头的妇人抱着个蓝布包裹,阳光下隐约可见小小的耳朵,红得像早春的梅花骨朵。
经堂的铜磬突然自鸣。
小沙弥回头,看见住持站在佛前,手中转着那串从不离身的沉香念珠。
其中最大的一颗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泛黄的纸片——依稀可见壬寅年三个汉字。
“师父......”
小沙弥的眼泪砸在青砖地上,
“那些汉人为什么......”
老喇嘛用掌心接住小徒弟的泪:“你看这雪。”
院外的积雪正在融化,雪水下露出去年埋着的麦种,已经冒出嫩绿的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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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照旧过,清晨,小沙弥推开寺门时被绊了个趔趄。
门前的雪堆里埋着个竹篮,盖着厚厚的茅草帘。
小沙弥扒开积雪,一股甜香扑面而来——篮里整齐码着六块芝麻糖,底下垫着件绣有——长命百岁的红色肚兜。
“师兄!快来看!”
小沙弥捧着篮子往院里跑,僧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二师兄正在井台边打水,闻言差点把水桶掉进井里。
他抓起肚兜对着晨光细看,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者的手艺。
以前他在下游村庄见过相似的绣品,出自那个小姑娘之手。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哪里会养孩子?
没有办法,他只能够求助.....
“谁送的?有毒怎么办?”
大师兄一把夺过芝麻糖,掰开就要往嘴里塞。
这个曾生吞毒箭都不皱眉的草原汉子,此刻手却在微微发抖。
糖块裂开的瞬间,藏在里面的纸条飘了出来,上面用炭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佛像。
小沙弥突然想起什么,光着脚跑到寺后老梅树下。
积雪掩盖的树洞里,静静躺着三个冻梨和一小包山茱萸——这是三天前他最先发现的神秘礼物。
“第几次了?”
大师兄数着墙角的竹篮。
自从村里传出白马寺收养汉人婴儿的消息,每天黎明时分,寺门前总会多出些东西,
有时是一罐羊奶,有时是几贴膏药,前天甚至有人放了只活蹦乱跳的母鸡。
正午时分,小沙弥在藏经阁发现了更惊人的事。
那部被虫蛀的《伤寒杂病论》旁边,多了本崭新的《千金要方》,扉页上还粘着根银针——唐门特制的三棱透骨针。
“嘘——”
二师兄突然捂住哈森的嘴。
院墙外传来窸窣声,两人扒着门缝偷看,只见个佝偻身影正在雪地里放陶罐。
那人转身时,小沙弥看清了她耳后的红斑——正是腊八节那天摔门而出的农妇!
“等等!”
小沙弥拉开门栓追出去,却只捡到雪地里的一串脚印。
奇怪的是,这串脚印只有来的方向,没有回的足迹。
小沙弥抬头,看见远处树梢微微晃动,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当晚的诵经格外安静。
住持敲木鱼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佛龛前的供盘里,那串供了三十年的沉香佛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粗布缝制的娃娃,圆脸上用朱砂点着两团腮红。
“师父......”
小沙弥发现老喇嘛的袈裟在微微颤抖。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供桌下静静躺着的黄纸,上面壬寅年三个字后面,新添了腊月廿八的墨迹。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