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一个小沙弥,一个更小的婴儿。

回寺的山路比往日难走十倍。

小沙弥带着更小的襁褓。

小沙弥摔了七跤,护着婴儿的左臂被冰碴划出三道血痕。

寺门前的石阶上,二师兄正在扫雪,扫帚——啪地掉在地上。

“你疯了?”

二师兄揪住哈森的衣领,

“师父说过多少次,不许......”

“他要死了。”

小沙弥掀起襁褓一角。

婴儿的脚掌泛着可怕的青灰色,像冻僵的梨花瓣。

经堂的诵经声突然停了。

大师兄铁塔般的身影挡在佛殿前,小沙弥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混着马奶酒的味道,

那是去年救下的牧羊人送来的谢礼。

小沙弥说出这个婴儿的来历。

“蒙人与汉人的孽种。”

大师兄的念珠捏得咯咯响,

“扔回去。”

小沙弥突然跪下来。

怀里的婴儿发出小猫似的呜咽,融化的雪水混着血,在他僧袍前襟洇开暗红的印子。

佛殿深处的酥油灯——啪地爆了个灯花。

“先进来。”

老喇嘛的声音从经卷后传来,

“西厢房有个空着的药柜。”

当夜小沙弥偷溜进藏经阁。

说是藏经阁,其实就是一个很破很小的房间。

月光透过高窗,照在《医方明》的羊皮卷上。

小沙弥踮脚取下最边沿的竹简,

这是去年圆寂的汉人游僧留下的《伤寒杂病论》,被虫蛀得千疮百孔。

“你要用酥油调药?”

阴影里突然响起二师兄的声音。

二师兄提着灯笼,光晕里飘着细小的尘埃,

“后山有种红茎草,治冻疮比汉人的药灵。”

小沙弥捏着竹简的手微微发抖。

去年洪水退去后,他在二师兄枕头下发现过一束汉人女子的头发,系着褪色的红绳。

他不敢说出去,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知道这回事。

“给。”

二师兄塞来个陶罐,

“去年从大乾商人那换的獾子油。”

罐底沉着几枚铜钱,铸着——大乾通宝的汉字。

大乾与大元一直都是有经济往来的.....

三天后的子夜,小沙弥被窸窣声惊醒。

药柜前的月光里,大师兄正往婴儿嘴里滴某种液体。

小沙弥的心脏几乎停跳——直到闻到熟悉的甘草味。

“马奶酒。”

大师兄粗声粗气地说,

“我娘...我们草原上的孩子都喝这个。”

月光照出他左颊的刀疤,那是五年前为救汉人粮商留下的。

婴儿突然抓住大师兄的小指。

那只布满老茧的、曾拧断狼脖子的手,此刻僵在半空,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正月十五的清晨,住持在诵经时突然栽倒。

小沙弥冲进禅房取药,发现装獾子油的陶罐空了。

婴儿的襁褓整齐叠放在药柜里,耳后的朱砂胎记上,粘着片干枯的红草叶——正是后山专治心疾的野丹参。

山下传来喧天的锣鼓声。

小沙弥趴在墙头,看见村民们抬着龙神巡游。

队伍最前头的妇人抱着个蓝布包裹,阳光下隐约可见小小的耳朵,红得像早春的梅花骨朵。

经堂的铜磬突然自鸣。

小沙弥回头,看见住持站在佛前,手中转着那串从不离身的沉香念珠。

其中最大的一颗珠子裂了道缝,露出里面泛黄的纸片——依稀可见壬寅年三个汉字。

“师父......”

小沙弥的眼泪砸在青砖地上,

“那些汉人为什么......”

老喇嘛用掌心接住小徒弟的泪:“你看这雪。”

院外的积雪正在融化,雪水下露出去年埋着的麦种,已经冒出嫩绿的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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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照旧过,清晨,小沙弥推开寺门时被绊了个趔趄。

门前的雪堆里埋着个竹篮,盖着厚厚的茅草帘。

小沙弥扒开积雪,一股甜香扑面而来——篮里整齐码着六块芝麻糖,底下垫着件绣有——长命百岁的红色肚兜。

“师兄!快来看!”

小沙弥捧着篮子往院里跑,僧鞋在雪地上踩出一串凌乱的脚印。

二师兄正在井台边打水,闻言差点把水桶掉进井里。

他抓起肚兜对着晨光细看,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是初学者的手艺。

以前他在下游村庄见过相似的绣品,出自那个小姑娘之手。

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哪里会养孩子?

没有办法,他只能够求助.....

“谁送的?有毒怎么办?”

大师兄一把夺过芝麻糖,掰开就要往嘴里塞。

这个曾生吞毒箭都不皱眉的草原汉子,此刻手却在微微发抖。

糖块裂开的瞬间,藏在里面的纸条飘了出来,上面用炭笔画着个歪歪扭扭的佛像。

小沙弥突然想起什么,光着脚跑到寺后老梅树下。

积雪掩盖的树洞里,静静躺着三个冻梨和一小包山茱萸——这是三天前他最先发现的神秘礼物。

“第几次了?”

大师兄数着墙角的竹篮。

自从村里传出白马寺收养汉人婴儿的消息,每天黎明时分,寺门前总会多出些东西,

有时是一罐羊奶,有时是几贴膏药,前天甚至有人放了只活蹦乱跳的母鸡。

正午时分,小沙弥在藏经阁发现了更惊人的事。

那部被虫蛀的《伤寒杂病论》旁边,多了本崭新的《千金要方》,扉页上还粘着根银针——唐门特制的三棱透骨针。

“嘘——”

二师兄突然捂住哈森的嘴。

院墙外传来窸窣声,两人扒着门缝偷看,只见个佝偻身影正在雪地里放陶罐。

那人转身时,小沙弥看清了她耳后的红斑——正是腊八节那天摔门而出的农妇!

“等等!”

小沙弥拉开门栓追出去,却只捡到雪地里的一串脚印。

奇怪的是,这串脚印只有来的方向,没有回的足迹。

小沙弥抬头,看见远处树梢微微晃动,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当晚的诵经格外安静。

住持敲木鱼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佛龛前的供盘里,那串供了三十年的沉香佛珠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粗布缝制的娃娃,圆脸上用朱砂点着两团腮红。

“师父......”

小沙弥发现老喇嘛的袈裟在微微颤抖。

月光透过窗棂,照见供桌下静静躺着的黄纸,上面壬寅年三个字后面,新添了腊月廿八的墨迹。

最惊人的变化发生在子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