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军营二十里开外,马驰渐缓,前面是乱石山林,犹有溪水拦路,便控辔停下。这时袁承天也自追至,见大师兄灰头土脸,狼狈的情形,心中一禁一酸,不知如何开口。岂料傅传书反而跃下马匹,见袁承天远远站立,并不前来,不由大声道:“袁师弟,你怕着我什么?”袁承天弃马走近,只见大师兄神情透着落寞,一时竟有些后悔,是自己迫得大师兄如此狼狈不堪,岂对得起师父赵相承?
傅传书瞪眼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溪水,说道:“如果摄政王先前听了我的话,先行发难,攻入禁宫,那么便可以轻而易举夺取皇位,掌有天下;可是他偏偏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以至错失良机,方有今日之祸!这岂非是天数使然?我本有意逐鹿中土,可是而今都化为泡沫梦想,再难实现,大志落空,夫复何求?”
袁承天听大师兄话语之间那有半点悔过之意,分明透着不服的意思,心想:如果你真的得有天下,那才是天下人的苦难!从来心术不正之人难有善终,否则岂不是恶人大行其道,好人哀哀于道路?傅传书又道:“袁师弟,我知道你和皇帝情同手足,你今次帮他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可是你莫忘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袁承天道:“皇帝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他虽有时也会反复无常,可是终究不会无故杀人,更不会荼毒天下生灵!他一向以仁孝治天下,所以我要帮助他,不让你和摄政王得逞,否则将是全天下人的梦魇!”傅传书不以为然道:“有人大奸不逞,只是师弟你心地仁慈,总是悲天悯人,难以洞悉人心之恶!将来你也许会明白,只是你是如何得到我和摄政王之间的来往密函?”袁承天道:“什么密函?”傅传书道:“我和摄政王之间的来往密函啊?”
袁承天嘻嘻一笑道:“没有的,大师兄我骗你的,否则你岂能就范?”傅传书听他如此说,睁大眼睛道:“袁师弟你几时也学会耍奸使诈的手段?”袁承天道:“在那种千军万马的情形下,我不这样说,那么你手下的官兵一拥而上,我焉能全身而退,恐怕此时已然命丧当场!”傅传书气得连连顿脚,他后悔自己一时失察,也不仔细想想他何以能如此之快便查找到他和摄政王之间来往密函,以至失去了杀他绝佳的机会!
袁承天见他悔恨的样子,说道:“大师兄你还不知悔改么?”傅传书厉声道:“你要我悔改什么?我又没有倒行逆使,杀人千千万?”袁承天道:“人之初,性本善!大师兄你何苦还执迷不悟,和光同尘不好么?”傅传书道:“袁师弟你要我和光同尘,与世无争,你却统率天下袁门三十万之众弟子与朝廷为敌,还想反清复明,这不是私心么?你为什么不和光同尘,却要我去做?天下焉有是理?”
袁承天道:“我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受苦难,不做奴隶,永得自由;并不是我想君临天下,因为天命所定,天数使然,都是定数。我只是……”傅传书忽然大声道:“你不要说了,反正我只知道,从来天下兴亡,胜者王侯,败者寇,你要杀便来,不必多说!”
袁承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大师兄我岂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你走吧!还是回昆仑派吧!不要再加理会这世上俗事也就是了!皇帝那边我自会说辞!”他言罢手中已多了柄长剑,横着一划肩臂鲜血真流,深可寸许。傅传书见状惊道:“你……”袁承天苦笑道:“大师兄,我从来不怪你,因为有时我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况且我也非事事做的得体,所以……”他眼中泪水流下又道:“大师兄你走吧!我只对皇帝说我武功不济,被你一剑刺伤,——所以……”傅传书见这袁师弟从来都是卫护自己这位大师兄,自己几次三番害他,他却不念旧恶,总是坦然面对,尤以这次为最!
袁承天见大师兄怔怔出神间,心想:你还不走!只怕稍后便有官军赶来!那时再要脱身只怕也难!所以他见傅传书发怔,便自大声说道:“大师兄,你还不走!”傅传书这时惊醒,心想不错,自己久留无益,只有暂回昆仑派,以待后来东山再起。
暮色四合,袁承天见大师兄孤身纵马而去,道路之上扬起了尘土,遮蔽了山边的村舍,心头升起一抹伤悲,正不知才可和昔日同门再见。这时身后一个声音传来:“袁大哥,你怎么总是心怀仁慈,今日放他走路,只怕后患无穷!”袁承天转身见说话之人正是白莲宗掌门郑萧萧,心想:你岂难道要我杀了他?可是那又岂是大英雄所为?郑萧萧见他沉吟不语,又道:“袁大哥,你莫若随我回转白莲宗。”袁承天见她眉间眼梢多是含怨带恨,似乎柔肠百转,忽然问道:“郑姑娘,你是如何脱身王府的?”郑萧萧苦笑道:“凭我的知觉,因为今日摄政王奉旨入宫去为恭慈太后贺寿,我便觉得哪里不对,因为太后圣诞本应举国同庆,既使皇帝崇尚节俭也不至于只让区区几位重臣与会,这似乎不合常理,可见皇帝别有用心——那么不问可知定是为了捕拿这摄政王,接下来不免为殃及池鱼!我便出王府,便见宫中禁卫和侍卫倾巢而出向着王府而来,那么不问可知定是为着缉拿王府中的江湖人士,所以我便悄悄地潜出王府,并未告知武当派的赵天横掌门、少林派的不嗔和尚、僵尸门掌门言正辰、沧浪门管云涛和黄山派杜永名。”因为她知道这些人殊非善类,人人都包藏祸心,有着杀人的机谋,让他们与朝廷的官军相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这样于袁大哥的袁门大有益处,可以削减朝廷的实在,将来袁大哥的反清复明事业便不会多受阻拦,似乎还有事半功倍的好处。袁承天自然不会明白她这良苦用心,只是以为这郑萧萧身为白莲宗掌门,耳濡目染便沾染上了几分邪气,所以为人行事往往有不近人情之处,也是难免的。其实他哪里知道郑萧萧从来心仪于他,心中早已笃定此生非袁大哥不可……只是这想法未免一厢情愿,因为袁承天志在天下,而有时置儿女私情于不顾,因为天下庶民在流离忧患中,他哪还有心思去儿女情长!
袁承天虽觉得这郑萧萧只是自己潜出王府,而置其它人不顾,总是不对!可是又无由说出口,因为有时又岂能强人所难!本来这白莲宗在江湖上便被人认为邪魔外道,不是名门大派,所以不受待见,这也是当年白莲花有了赵相承骨肉之后,而不能告知他的原因所在,因为在江湖中往往是非黑既白的道理,予人束缚,不能挣脱!
郑萧萧见袁承天对自己邀他去白莲宗置之不理,便知他心中还是执念于那位清心格格,于今生不能忘怀,自己又何苦非要他与己同行,那岂不是强人所难?那样两个人都是郁郁寡欢,何苦来着?她眼角有泪,神情悲戚之中透着无尽的怨悔。袁承天不敢看她优郁的眼神,害怕自己心软也自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郑萧萧道:“袁大哥,萧萧知道你志在天下,不唯有它!是萧萧妄想了,也许咱们以后还有再见之时!”袁承天听她说话不对,问道:“你难道以后不履中土?”郑萧萧道:“我回到白莲宗,整顿教务,不让派中弟子胡作非为,也要效仿袁大哥你的袁门一般,多行侠义,济世为怀!自今而后,萧萧再无尘缘,不念过往之事!自此而后便潜心在白莲宗,俗世与我无缘,余生再不履中土半寸!”
袁承天听她说的绝决,仿佛已完全心灰意冷,再无热情,心想:是否自己伤她太深?可是在他内心深处依旧眷恋着清心,因为执念一人不是说放就可以放手,只有身历其中的人,才会感同身受。不知何时郑萧萧已黯然神伤而去,不带走一丝尘埃。此处只留下了袁承天一个神伤,一时千头万绪的苦恼涌上头脑,让他一时难以自控,觉得有时活着比死了还难受,有时偏偏忘不了过去,也许余生只有在梦中相泣!这人生岂不是一场生死磨难,谁人也可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