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秀州行辕大帐内,烛火通明,歌舞尽欢,觥筹交错。

赵构端坐龙椅,指尖轻轻敲击着鎏金扶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滋味。

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大宋官家,面容清瘦,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望着满堂欢声笑语的臣子,他嘴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心底却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自应天府仓促登基以来,这位大宋天子已辗转漂泊三载。

三月前惊闻金兵南下,更被迫浮舟海上,龙袍沾尽咸腥。

而今忽报韩世忠将金兀术困于黄天荡,积压多年的屈辱顿时化作燎原烈火。

他不顾群臣苦谏,在右相吕颐浩的建议下,执意效法太祖亲征,誓要一雪靖康之耻。

然事情想得简单,一旦实施,却发现千难万难。

御驾甫出临安,种种掣肘便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的奏章如雪片般飞来,字里行间尽是劝退之意;各路将领的军报含糊其辞,粮草不济、兵员不足、军心涣散……

到如今大军驻扎秀州已逾半月,进退维谷!

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最倚重的左相汪伯彦,竟敢背着他暗通金使!

丢了扬州重镇,却带回一枚宗望的金印和几名胡姬,就敢妄称‘金人诚意求和’,真当他这个官家是摆设不成!

案几下的密报已被攥得皱裂,可又不能随意动怒。

汪伯彦毕竟是三朝元老,心腹党羽众多,又有救驾之功。

如今新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不到万不得已,这口恶气只能暂且咽下。

参知政事范宗尹举杯上前,肥胖的脸上堆满笑容:“陛下,韩将军在黄天荡围住金兀术,此乃天佑大宋之兆啊!臣敬您一杯。”

赵构端起玉杯,浅尝辄止。酒是上好的绍兴黄酒,入口却苦涩难当。

酒气混着郁结冲上心头,赵构猛然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案几。

帐内霎时安静了几分。舞姬们识趣地退到一旁,乐师们也放下了手中乐器。

他走到大帐中央,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个天佑大宋!自建炎元年登基以来,朕无一日不梦回汴京。上皇、皇兄至今仍在五国城受苦。如今大好机会,你们,你们……朕的股肱之臣,却只想着如何与金人暗通款曲!”